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廣州,這個可愛的城市

周立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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廣州,註定是巴金刻骨銘心的城市。

1938年10月19日晚,在日軍攻占這座城市的前夜,他站在住處的四層樓露臺,迎著風默默地與它告別:對面大新公司九樓的兩扇窗戶內,隻有一點燈光,很快也滅瞭。“陰暗中聳立著濃黑的東西,我認得那些高大的建築物,那是新亞酒店,在它的旁邊是新華酒店的禮堂,再過去在新華的後面是愛群酒店的十三層大廈”。城市在沉睡,不,也許是死寂的。巴金知道,早晨五點鐘以前敵機便會飛來,緊急警報響起後,一切都在混亂中。日軍已經兵臨城下,警察挨門挨戶來通知,明天有大轟炸,勸百姓離開市區。(《廣州的最後一晚》,《巴金全集》第13卷第165-166頁,人民文學出版社1990年版)

巴金是1938年3月從上海來到廣州的,期間,回去上海一次,又去過武漢,其他時間都在與這座城市一起經歷血與火的考驗。在日機的轟炸中,他不僅感受到地動山搖的恐怖,而且親眼看到血肉橫飛的場面,一個個鮮活的生命瞬間消失,讓他靈魂受到巨大的震撼。他也看到瞭民眾的抗戰熱情,捍衛自己傢園的勇氣,所以,要離開這座城市的時候,不能不充滿留戀:

我愛這個城市。的確這個城市是可愛的,甚至在這個時候它還是十分可愛。(《廣州的最後一晚》,《巴金全集》第13卷第167頁)

77年後的一個春天,我按照巴金文章中所寫的,在廣州追尋他的足跡。硝煙早已散去,路上紅男綠女車水馬龍。新亞大酒店和新華大飯店都還在,相隔也不遠,不過,在樓群的包圍中失去昔日的輝煌。除瞭車,商鋪、大排檔圍繞著它們,怎一個亂字瞭得。我進大堂裡轉瞭一下,人來人往,絕對感受不到巴金告別之夜寧靜的氣氛。我想,時代的變化是必然的,時間肯定要淘汰和置換一些東西,對此,沒有必要傷感、嘆息,順其自然是大道。然而,時間也會讓一些東西熠熠閃光,比如精神。從巴金那一代人身上不難感受到。在那樣一個生命尚且不保的歲月裡,除瞭寫作,巴金在幹什麼,在編書刊,鼓舞人們的抗戰士氣。印局已經不能正常排印,他堅持著;逃出廣州,車船不便,他居然還帶著刊物的印刷紙型。1938年11月25日在桂林《文叢》第二卷第四期《寫給讀者》中,巴金說:

我帶著《文叢》的紙型走過不少的地方。在敵人接連不斷的轟炸下它居然不曾遺失或者損壞,這倒是意外的事。現在我能夠在桂林將它澆成鉛版、印成書,送到讀者的手裡,在我也算是瞭卻一樁心願,我當然高興。

這本小小刊物的印成,雖然對抗戰的偉業並無什麼貢獻,但是它也可以作為對敵人暴力的一個答復:我們的文化是任何暴力所不能摧毀的。

是的,在那樣的一個時代中,這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情,然而,正是從這樣的小事情中,我看到中國知識分子可貴的堅守,對自己崗位和信念的堅守。從今天而言,我們有那麼多在書房裡高談闊論的文人雅士,而魯迅巴金他們,不是寫寫文章喊幾句口號就完事大吉的,他們都是行動者、實踐者、埋頭苦幹者,他們不靠天賜而是用行動去實現自己的理想。從這一點說,我們要跟上他們的腳步,還有很長的一段距離。

2

離開廣州時,巴金的住處,有人說是惠新東街20號文化生活廣州分社,我還不能確定。因為,巴金曾寫過:“等到挑夫來把它們挑出門時,我又留戀地跑上樓去,沒有目的地看看空的屋子、空的床和櫥。在這個地方我還隻住瞭三個星期呢!我不想離開這裡,可是有一隻無形的大手把我推走瞭。”那麼,這很可能就是他從武漢後新搬來的地方。初來廣州時,他住在哪裡呢?有人說住的就是文生社廣州分社,如果是這樣,離開時就是另外的地方瞭。暫且不管他,那個他在戰火中堅持編書、印書的惠新東街20號,應該去找一找。

我先是來到巴金提到過的惠福東路,看到瞭大佛古寺,意識到惠新東街就在眼前。在大樹遮天蔽日的街道上來回走瞭幾遍,才弄清楚惠新東街就是與惠福東路交叉的一條弄堂。很短很小,樓已經很舊瞭。門牌號到後來也不清楚瞭,好不容易問到20號,進到樓道裡,漆黑一片,上瞭一層,透過花窗看外面林木鬱鬱蔥蔥,才覺得舒瞭一口氣。看我拿著相機拍照,像我多次尋訪遇到過的一樣,馬上有人過來問:這裡要動遷嗎?我完全想象不出巴金住這裡的情景,看樣子,樓房是後來建的。走回惠福東路,向前不遠一段就是人流熙攘的北京路,有一傢書店,是商務和中華兩傢出版機構在廣州的分館舊址,再向前路口,有一個永漢電影院,倒是一傢老電影院,雖然幾經改造,舊面貌依稀可見。看電影,讀小說,曾是青年時代巴金的兩大愛好,不知道這是不是他在廣州期間常來的地方?

這一次來廣州,我最大的遺憾是沒有在愛群大酒店住上幾晚,那曾經是巴金住過的酒店,而且這裡有著他與蕭珊熱戀時的記憶:

十二點半離開武昌。今晨過坪石,重經十七年前的舊路,風景如昨,我的心情也未改變。十七年前的旅行猶在眼前。“銀盞坳……”你還記得嗎?炸彈坑已填滿,現在是一片和平建設的景象瞭。據說我們在廣州住愛群,又是那個老地方。這一路上都有你,也有你的腳跡。昨晚在車上我又夢見你瞭,朋友,那是十幾年前的你啊!在夢中我幾乎失掉瞭你,醒來心跳得厲害,但是聽見同伴的鼾聲,想到你早已屬我,我又安心地睡去瞭。(巴金1955年3月28日致蕭珊信,《傢書》第202頁,浙江文藝出版社1994年10月版)

這是1955年巴金來廣州給妻子的信。愛群酒店是愛群人壽保險有限公司陳卓平投資建造的,1934年10月動工興建,1937年4月落成,7月酒店開幕,是廣州第一幢鋼框架結構高層建築,在當年是第一流的酒店。茅盾在1938年從香港到廣州與巴金商量《烽火》的編輯工作時,也曾在這裡住過。信裡面提到的地名,是1938年他們從廣州去武漢時途經的地方。蕭珊在1938年7月底來廣州時一定也住過愛群酒店,當年一路逃難也是她伴隨著巴金的,從個人的情感上講,廣州也是巴金刻骨銘心的地方。走在珠江之畔,站在高高聳立的愛群大廈對面,看著它的雄姿,這些往事也一件件隨風飄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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對於巴金全傢,1962年在廣州過春節,也是難忘的。

那一年,先是巴金作為全國人大代表到廣州以及海南島等地視察,蕭珊和孩子在春節前趕到廣州與巴金會合。蕭珊在信中寫道:“隔瞭二十餘年,我多麼想看看廣州的變化!所以說我決定來,坐廿九日來廣州的通車,卅一日便可以到廣州瞭。我們結婚後還沒有在外面過春節,這似乎不可思議,但一定別有風味。”(1962年1月23日致巴金,《傢書》第499頁)

他們在廣州的活動很豐富,逛文化公園,去黃花崗,去花市,(2月4日)還去瞭新會看小鳥的天堂:

“小鳥天堂”(為)老巴29年前寫過篇散文而命名。真是小鳥天堂,千萬隻白鳥(有夜鶴、白鶴二種,傍晚夜鶴飛去,白鶴回來,交換居住)聚集在榕樹林中,說“林”,其實榕樹隻有一棵,經過三百年,榕樹枝幹生根,變成密林,遠遠望去,隻見蔥翠一片。我們劃小舟繞天堂一周(這島約十三畝),濃密得望不到泥地。小鳥群起飛翔,似乎在歡迎29年前曾來欣賞過它們的舊交。(1962年2月11日日記,《蕭珊文存》第64-65頁)

讀到這些文字的時候,我不由自主地想到巴金《鳥的天堂》那熟悉的文字,想起我自己在盛傢小學昏暗的教室中第一次讀它的情景。也是2015年這一次,老同學莊兄聽說我還沒有去過這裡,大叫:這怎麼行?趕緊讓人帶我去,償還我幾十年的心願,也讓我追尋巴金的足跡又多瞭新的篇章。

(作者系巴金故居紀念館常務副館長、巴金研究會常務副會長。)

1.上世紀20年代末永漢路。

2.1930年廣州四牌樓一帶。

3.上世紀30年代前期大新公司。

4.新亞營業用抽油煙機大酒店今景。

5.新華大飯店今景。

6.惠新東街20號,就在這個小巷中。

7.聳立在珠江邊上的愛群大酒店。

8.新會小鳥的天堂。

9.小鳥天堂中巨大的榕樹,這隻是一角中的一角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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